大象贞观 第06章(2 / 2)

陈叔达毫不迟疑地道:“魏徵、韦挺,皆是上佳人选”

李世民想了想,摇头道:“朕总归要提拔他们上来,不过现下恐怕还不是时候。韦挺人才难得,只是做个参谋是好的,要他独自挑起一省重任,朕还不大放心。魏徵迟早是侍中一职的不贰人选,只是目下朕身边许多事情还要靠他参谋议划,暂时还不能放他过去。除了这两个人,还有谁合适”

陈叔达又躬身答道:“大理寺卿戴胄、御史大夫杜淹”

皇帝拧眉思忖半晌,微笑道:“廷尉司典天下刑狱,除了戴胄,朕还真不放心别个。杜淹在御史台坐了这些时日冷板凳,确实也该出山了,只是他的年龄似乎略大了些”

陈叔达躬身道:“陛下用人,看的是才学能力,臣尚未闻用人首看年纪的”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就是他吧子聪,德彝公去了,这右仆射一职,目下朝廷之内,论资历、学识、出身、能力,恐非你莫属了”

陈叔达看了皇帝一眼,面无表情极干脆利落地答道:“臣不是那块材料,请陛下明鉴”

李世民一愣,诧异道:“这却是从何说起”

陈叔达叹了口气:“臣老了,忝居相职尸位素餐多年,愧对太上皇和皇上的厚爱尚书右仆射主理行政,天下大至兵马钱粮小至针头线脑均是其职责所在,这个位子要个年富力强的人才能做得好。封密明公薨在任上,年整六十,他是心力衰竭累死在这个职位上的,他这个年纪来挑这个担子本来便已经不太合适了,臣今年已六十有五,比他整整大了五岁,怎么挑得起这副重担陛下身边,房玄龄杜如晦皆在壮年,且贤德干练朝野知名,与其让臣这样的老朽来勉为其难,何妨破例超拔,如此于国家于朝廷于陛下均相得益彰,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贞观皇帝呆呆地凝视了他半晌,叹了口气道:“子聪老相国,自朕登基以来,你说话越来越少了。以前父皇当国的时候,你虽说以谨慎寡言著称于朝野,也还偶有谏言,自朕继位以来,不管是朝议还是廷议,你往往从始至终一语不发。政事堂的诸臣子里面,你的年龄最长,资望最深,说话分量最重。今日咱们君臣独对,你不妨跟朕说说心里话,你可是对朕登基以后冷落了你有所不满么”

陈叔达跪了下来,神色坦然地道:“臣焉敢陛下天纵英才,弱冠之年便统帅百万大军驰骋疆场,而立之年便以身登大位,陛下这个皇帝不是坐享其成,是一刀一枪认认真真靠流血流汗得来。世人只道皇帝威仪万千,却哪里知道皇帝亦有皇帝的苦衷自陛下登基以来,臣便知道陛下要做什么,要怎么做,臣不说话,正是因为臣身处高位,一言不甚,妨了自家禄位事小,若是坏了陛下的大事,臣便万死莫赎了”

李世民静静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武德七年,父皇疑朕陷害大哥,是你陈公替朕辩白了冤屈武德八年,父皇听信谗言,欲将之节外调,又是你在背后替我说了话,父皇才最终收回了成命。去年六月,太白经天,父皇恼怒之下欲将我锁拿问罪,又是你陈公痛切陈词,才将事情压下了。六月四日晨,在北海池畔,若非你镇定自若主持大局,父皇和我恐怕都不好收场。这些事情你陈公虽然做了,却一句也未曾在人前说过”

陈叔达猛然抬头,正要说话,李世民却挥手止住了他,笑道:“你不必多说,朕说这些事情,没有别的意思,朕只想陈公知道,这些事你虽不说,朕心中明镜一般。同样身居相位,你与萧瑀截然不同,他生性张扬迂腐,你却生性平实内敛。政事堂六位宰相当中,朕最器重的人便是陈公你。去年一月朕被人诬陷,性命几乎不保,当时你居母丧在家,朝中为朕说话的大臣倒也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能让朕托付性命。那段时日朕整日惶惶不宁,只到那时候朕才知道,原来平日里和朕持君子之交不相往来的你才是唯一能够帮助朕渡过难关的人”

陈叔达眼中不禁升起了一股雾气,苦涩地笑道:“有陛下这番话,臣此生便是万死,也不枉了。陛下,臣老了,又是太上皇所用之臣,忝在中枢,不仅不能助陛下为一代圣君,恐怕久在庙堂,反而会阻塞了贤达升迁之路。新皇登基,用人行政,均要有一番新气象,陛下所用房杜王魏,此皆社稷之臣也,这些人此时虽品轶尚低,但日后必成朝廷栋梁,陛下要大治天下,务必早日令这些人出掌枢要。臣知道陛下的顾虑,房玄龄六月四日在政事堂向臣等索要印信,得罪了萧相,是以他们之间的情形势同水火,不能相容,皇上担心房某出任右仆射会令尚书省令出多门不能统一行政”

贞观皇帝听得两眼放光,他想了多日的事情,竟然被陈叔达一语道破,心中暗自感慨此人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却听他继续说道:“其实此事也不难解,皇后内兄长孙无忌最随陛下多年,卓有劳绩,论才识能力,做个宰相绰绰有余。只是限于外戚身份,不好堂而皇之入主中枢。陛下此刻可命其暂摄仆射,他与萧相没有过节,定能相安共事,待日后时机成熟,陛下再逐步将房杜二臣调入中枢,主掌行政之权可也。”

李世民苦笑道:“萧相是个君子,可惜心胸不阔,连朕的帐都未必买,要让他日后与玄龄和睦共事,恐怕难了”

陈叔达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陛下待老臣恩深意厚,老臣临退,便助陛下结了这个难题吧”

六月十六,尚书省发布上敕,册封国舅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赵国公,出任尚书省尚书右仆射。

,贞观皇帝下敕,杜淹以御史大夫兼领门下省黄门侍郎,参预朝政,自此,“参预朝政”亦成为宰相代名词。

十二月初九,为了一件平常判案,尚书左仆射萧瑀与侍中陈叔达在廷议上争执起来,两个执拗桀骜的老儿竟然也不顾贞观皇帝就在眼前,争得面红耳赤形容十分不堪,惹得皇帝大发雷霆拂袖而去。

翌日,兵部尚书李靖上表,弹劾二臣举止失仪君前大不敬,皇帝下敕从轻发落,免去萧瑀尚书左仆射之职,出为荆州都督;免去陈叔达侍中之职,归家养老。

十二月十一日,武德皇帝下敕升中书令房玄龄为尚书左仆射,同日,尚书省发布明敕,鸿胪寺卿温彦博检校中书令,御史大夫黄门侍郎杜淹守侍中。

贞观元年,便在这一幕啼笑皆非的政治闹剧中缓缓落下了帷幕。